觀後記

末路回歸 -《瘋狂麥斯:憤怒道》

 

 《瘋狂麥斯:憤怒道》(Mad Max: Fury Road - 2015)

在這部《衝鋒飛車隊》(The Road Warrior)系列第四集的末日飛車電影中,導演喬治米勒把場景放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長路上,主角們往未知的地平線駛去,又得不時環顧身後遠方追擊而來的敵人。在這追逐與逃亡的幻境中,塞滿了各種身體、性別、死亡的意象,沉默狼狽的舊日男性英雄Max,和一群強悍、性感充滿生殖符號同時又去性別化的女人的衝突與合作,已充滿了經典的企圖,而眾人追逐生存或追逐死亡,各式生命的幻想交雜一起,為無止盡的動作提供了無需言語的強大動機。

電影承襲頗為傳統的三幕劇結構,第一段密不透氣一層疊一層的山雨欲來,到巨大的沙塵暴揭起的狂亂高潮,把末日氛圍建構的氣勢十足,為全片場面最 精彩的段落。相較顯得低調的中段,逐漸將情節靠向角色之間的互動與心態的轉變,甚至到最後還把動作放到畫面外完成。第三段走回傳統復古的飛車追逐,雖然並沒 有開展出更大的場面,但透過角色已然轉化並逐一收向各自命運也算是平穩的收場。真人拍攝的動作特技場面,將電腦繪圖的運用減到最低,就像是八零年代動作片的新世紀回歸。

主角Max從片首看不清面孔,被綁架後戴上面罩,花了影片大半時間才終於把面罩脫下,更一直到最後才向他人說出他的名字。雖然熟悉系列的觀眾自然對主角身份了然於胸, 但Max的寡言和他自言活著只剩生存本能都讓這個角色刻意缺乏動機與份量,反而莎莉賽隆演的女戰士Furiosa才是推動整個情節的關鍵角色,可正是兩個角色的衝突到合作讓Max的動機逐漸清晰明朗,到片尾的銘言才點出了主角流浪的命題:人類要如何從野獸般的荒野找回更好的自己?

喬治米勒大概經過前集三十年後的思考,有意地修正Max的男性英雄的份量,讓電影最好的出場戲給了Furiosa,當她的龐大的臉孔和威懾的眼神掃向鏡頭時,聚積了整個開場戲的末日瘋狂意像都凝結在這存在感無比巨大的角色身上。反而湯姆哈迪的雄性魅力似乎不足以支撐Max本該在後段能和女主角分庭抗禮的氣勢,但換個角度來說卻也有種強弱明暗互補的意味。兩人間性的張力並不明顯,和傳統動作片的性別角色處理大異其趣。

當然觀眾不一定要買帳導演放在電影中大量的性別符號,裏面的女人一方面充滿了性、生殖、母親的意涵而成為眾殘缺男性的追逐目標,另一方面也有斷了一隻手的Furiosa和後段出場的幾位年長的女戰士顯示出比男性更精準更強悍的力量。同樣的男性角色也刻意放入了大量的刻板形像:暴力、慾望、渴求父親認同與母親溫暖的男孩。也難怪會有稱這部片為女性主義動作片的聲音。但刻意而為的性別對抗元素無論認同與否都讓這部片顯得更富趣味。片中一場戲Max連開兩槍都打不中遠方的敵人,被迫讓給Furiosa來完成狙殺,這裏處理得非常令人玩味。

但真要說讓我想起舊日動作片的地方,一個線索是看導演如何安排動作的動機。從Furiosa初始的動機不明,到Max的奮力求生,還有戰爭男孩如丑角般 地追逐壯烈死亡未果。憤怒道當然是超現實的場域充滿了符號化的人物,逃亡與追逐重要的不是其現實性而是角色各自象徵的命題,眾人匯集到這條大道上,充滿在末日中追逐生命幻覺的隱題,有人為了延續後代,有人為了回鄉,有人為了生存更有人為了死亡,這讓所有的動作都有了捨棄性命的張狂卻又理直氣壯。

然後這像是只有兩個方向的大路上,前進與折返就有了更多的解讀,表面像是奔向遠方未知的希望,對Furiosa來說返鄉之路甚至像是時間的穿越:以為是回到從前,卻看到了從前已然消失的未來。但最後Max指出的方向像是重新肯定並面對一路逃離的過去以及現在。對白以「救贖」兩字稱之也許會覺得來得有些廉價,就好像最後到達終點後稍嫌簡化的結局,但導演經由這條大道的空間帶出了電影中關於歷史與生命的隠喻,建構出一場交織著感官與寓意卻也無比純粹的動作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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