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評 觀後記

魏斯安德森三部短評


2018/6/7
《犬之島》Isle of Dogs (2018)
導演:Wes Anderson

看片前知道這部片有些爭議,但不清楚細節,實際看的時候也一時沒抓住爭議點在哪,甚至小野洋子的梗都沒發現,大概是兩者脈絡實在差太多了。只是隱約地覺得這故事好像有點單調無聊,感覺是全片塞滿了魏斯安德森喜愛的日本設計元素,但他又沒能力進行跨文化的對話,結果成了一個說不出哪裏怪的平行時空日本。

語言的處理是一個切入點,或許導演捨不下日語這個元素,商業上又沒法用字幕處理,於是日語成了鋪滿異國情調的道具,大量插入英語的轉譯對白明白地展現這種或尷尬或反諷的情境,結果是明確地把兩種語言的角色給切割開來,英語成了中心語言,日語都成了神秘的他者。

導演在這幻想中的日本放入了很政治的隱喻,一場以狗為對象的種族屠殺,很難不聯想到納粹屠殺猶太人的歷史,但轉成日本就變得很奇怪,尤其又放入了原爆和福島核污染的意像,也難怪本片的中文配音版聽說在中國成了一場災難。而且人類和狗之間的關係又放入了主人和寵物之間的階級關係,被拋棄的家犬和原本就流浪的野狗到最後都渴望回到人類社會接受人類的豢養。

我想到《超級狐狸先生》裏主角掙扎在家庭責任和身為男人的放蕩野性之間,動物偷獵的本性和西裝畢挺的社會馴化成了滿有意思的對立意像,最後超級市場的結尾又對應到回不去的荒野,一個快樂卻又酸苦的諷刺結局。或許《犬之島》也有些許延續自舊作的命題,只是更激烈的是這次變成了被社會國家所遺棄甚至屠殺的動物,如此地渴望回到瘋狂的人類社會中,或許因為犬之島的世界荒野再也不存在。當然也可以連結到《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中難以在亂世中自處的文明崩解。

如此說來最後的革命抗爭到奪權,或許背後也有導演諷刺與冷笑,狗最後成了法律保護的階級,所有冒犯狗的人都會被嚴刑峻法(電影一度半開玩笑地說要以死刑伺候),人類社會的殘酷被輕易地解決或是根本沒解決?全片小男孩幾乎都是頭上插了根釘子的恐怖片狀態,以及這次魏斯安德森一反以往的華麗精美,放入了些許醜惡瘋狂血淋淋的元素,青春成長的鄉愁情感不再,反而成了一場空洞。也許這空洞配上這樣的故事表達這樣的世道,也可說是另一番別有用意。


2018/9/19
《天才一族》The Royal Tenenbaums (2001)

多年後重看才發現金哈克曼演的父親名字就叫Royal Tenenbaum,片名前面有一個"The",後面加了"s",就一語雙關地指稱這整個家族。還滿懷念金哈克曼的,這部片是他在退休前最後幾年的作品,2004年的《全民亂投》是他最後的電影演出。在本片演母親的安潔莉卡休士頓這幾年還是一直有作品,一查原來兩人差了有21歲,該說金哈克曼在這片看來還算滿年輕的嗎?

另外好像也好些年沒看過路克威爾森的演出了,班史提勒去年那部《邁耶維茨家的故事》也是一家兄妹和父親間的家庭恩怨,有點類似《天才一族》的故事,只是變成紐約文青藝文寫實版。歐文威爾森近年也是低潮,而葛妮絲派特羅演出的Margot可能是她生涯最酷的角色之一,現在只偶爾在漫威電影裏客串,賣健康產品做為主業。當然還有丹尼葛洛佛和導演班底比爾莫瑞。總之我想說的是,我懷念千禧年前後的你們。

這是因分居而離家多年的父親想要和家人和解的故事,這是一家小孩成為不快樂的大人後,因團聚而揭開傷口繼而解開心結的故事。雖然是通俗家庭劇常見的老套,在魏斯安德森的視覺設計下成為充滿懷舊元素記憶繪本,透過翻閱書本章節的結構形式,以記述的口吻將人生封存收藏。導演的作品永遠在描述成長的苦澀與無望且瘋狂的感情,是日後不斷以各種方式回望的主題。

本片一直是導演最受好評的作品之一,其實劇本不算細緻,家庭困境的出路也確實嫌簡單了點,但就是電影拍的可愛,有種堅持不願長大的童心。但劇中那觸目驚心的自裁場面,你會知道導演內心藏了多少的陰暗念頭,這多少也在後來的《月昇冒險王國》以另一種方式重述。


2018/9/20
《月昇冒險王國》Moonrise Kingdom (2012)

這部以十六釐米膠片拍攝的電影,帶領觀眾頓入魏斯安德森的六零年代童年魔幻樂園,以地圖、繪本故事、搖滾音樂、童子軍和家庭空間構築而成。若說這部是近年導演比較動人且受好評的一部,大概是因為種種精緻的形式元素都不斷指向作品的情感核心,一場對童年記憶的逃脫與重塑。

無父無母的男孩遊盪在山林之中,在家中被圍困在牆與門之間的女孩逃家與男孩私奔(《天才一族》中主角童年的重述),霸凌男孩的童子軍們最後轉而幫助他們,逃離處在孤獨與背叛之中的大人們。看似童話故事般的外表,其實還是有鮮血與死亡藏在每一個轉角。一直到片尾才揭露片名的意義,那是一個隨著成長而消逝的王國,只留在夢與記憶之中,很美也很寂寞。

好像是從《超級狐狸先生》開始,魏斯安德森差不多把每一部片都拍成動畫,即使是真人電影也充滿了繪本風格。一般似乎是說《月昇冒險王國》是導演童年、家庭、鄉愁主題的階段總結,接下來的兩部長片多少把眼光放到了更大的主題與時間跨度上,好奇接下來會有怎樣的作品,能夠走多遠?

(整理於2019/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