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白色情迷》平等的代價


《白色情迷》Trois coleurs: Blanc (1994)
導演:Krzysztof Kieslowski
[7/10]

藍白紅三部曲的第二部,故事描寫波蘭藉的理髮師卡洛被法國藉的妻子多明妮克告上法庭後趕出家門,他被逼得從法國偷渡回家鄉,試圖東山再起以報復背叛他的妻子,本片談的是「平等」。

和先前的《藍色情挑》或是之後的《紅色情深》相比,《白色情迷》的情節無疑地看來更為簡單直線:人物遭遇驅動行為,行為帶動事件,直至最後的高潮與逆轉。這是奇士勞斯基首度嘗試黑色喜劇,也像是他對過去波蘭時期作品的回顧,許多觀眾面熟的班底演員一一登場,在極盡法式風情的《藍色》之後,本片有如導演的反璞歸真。

在角色上和前作的明顯對比在於,男主角卡洛是個身材矮小、外表帶點喜感的小人物,他和妻子的爭執來自於床事上的無能,無法行夫妻之實,讓兩人的來回有如一齣荒誕的婚姻喜劇,放在三部曲的中間多少顯得有些落差。但或許可以這麼看,去除掉其他兩部的唯美外衣,三部曲的故事其實是以不同角度描寫平凡人遭遇的痛苦與困惑,《藍色》和《紅色》的情節若換一下調性,不也像是肥皂劇般的素材?

而奇士勞斯基試著在《白色》中放入和其他兩部統合的元素,其一是對物品的眼光,開場機場行李輸送帶大皮箱的特寫,正可以對照到《藍色》開場鏡頭中在公路上疾駛車輛的輪胎。或是身無分文的卡洛逃回波蘭時只帶著兩法郎的硬幣,這硬幣的流轉與歸處反應了角色心境的轉變,不也像是《藍色》中那條消失後又多次出現的十字項鍊?其他如較明顯的白色雕像代表了卡洛對妻子的迷戀,或是不斷提醒角色出身的梳子,都構成了奇士勞斯基式的物品網絡。

其二是本片反覆出現閃前(Flash Foward)的預示鏡頭,開場的大行李箱其實是埋下了一個伏筆,觀眾起初不清楚這些交叉鏡頭的用意,到中段卡洛藏身在行李箱偷渡回波蘭時,皮箱和角色之間不斷鋪陳的關係才合而為一。同樣的,幾次鏡頭從卡洛手中硬幣剪接到多明妮克進入旅館房間的不明畫面,除了解讀為卡洛想像著多明妮克在將來步入他設下的陷阱,也像是導演在敘事中帶著觀眾窺視著未來的命運。這兩個閃前和兩次關鍵的婚禮回憶的閃回(Flash Back)鏡頭,形成了工整的對照與奇士勞斯基式的宿命結構,不禁讓人聯想到《紅色》的主題。


其三在於片中的色彩策略,白色比起其他兩色其實較難發揮,卻也是無所不在的基本色。這裏的做法是在視覺上淡化其他色彩,並配合故事發生的冬日場景,讓畫面呈現均一的蒼白色調。白色相對地反應了波蘭的貧窮,卻也是一種原初的象徵,如婚禮的回憶,如性愛高潮時褪去一切顏色後留下的白。

而如同《藍色》,本片在許多場景也強調了紅色的浸入,如多明妮克在開頭穿上的紅色上衣,她居住公寓外的紅色屋簷,以及最明顯地高潮處兩人重新相會的旅館房間中,那片大紅的床單。紅色除了再度是愛戀、性、危險的綜合體,也像是卡洛對法國與新生活的想像,這都呼應了《藍色》中的色彩運用。而兩部片同樣從各自的顏色導向紅色,是奇士勞斯基的別有深意,或只是對最後一部《紅色》的預告?其他如卡洛的「死亡」與重生的兩次人生,到丟瓶子老人的再度出現(《藍色》中茱莉沒看到老者,到《白色》中卡洛對老者的嘲笑),都是奇士勞斯基特意放入的手筆。

然而回到電影本身,除卻某些稍嫌牽強的情節組裝與進程,本片更進一步處理了在前作只稍微提到的「歐州統合」意像,與其背後的政治與情感意函。

男女主角之間的婚姻就像是一次失敗的政治與經濟統合,卡洛的性無能來自於他在巴黎所遭遇的挫折,逼得他拋棄美髮師的職業改變自己,有如隱喻波蘭當時逐漸邁向資本社會的轉變。當初他躲在行李箱被當成貨物運送回波蘭,之後透過內線炒作地皮成為成功的商人,經營的正是東西歐商品的運輸流動。卡洛成功報復了妻子同時又挽回她的心,卻是因為他終於成為了原本妻子期望他成為的人,但這一切的代價為何?別忘了卡洛在落魄時,在巴黎遇見的同鄉米可亥,他答應偷渡卡洛回波蘭,正是以要求卡洛協助他自殺為交換。

在如此的政治寓言之中,奇士勞斯基仍然放入了男女主角間愛情的動力,卡洛對多明妮克的迷戀就像是東歐對西歐社會的愛慕,他的報復卻也不是挫折後的由愛生恨,反而是一種「我要讓妳理解我走過的痛苦」的情感,彷彿經過這一場儀式,他們兩人才能真正平等地在一起。兩人之間愛情的前提,就像是作者對東西歐統合的期待與信仰,雖然必需經過痛苦的考驗做為代價。

最後卡洛眺望身陷囹圄的多明妮克,她以手語回以愛意,讓卡洛終於流下了眼淚(呼應《藍色》最後茱莉的眼淚)。這有如《愛情影片》回聲的鏡頭,究竟是卡洛的幻想,還是承載了導演的善意?兩人的結局究竟是悲劇還是喜劇,在《紅色》的結尾我們將會看到解答。


(《紅色情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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