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後記

2021.7月《燕尾蝶》《理髮師的男人》《淘寶少年》

《燕尾蝶》Swallowtail Butterfly / スワロウテイル (1996)

對我來說岩井俊二的電影都像是青少年的憂鬱春夢,不管是《情書》追憶高中似水年華,《青春電幻物語》對慘澹青春的回望,他並不是清醒地解剖青春的存在困境,而是無止境地留戀瞬間的喜悅與感傷。《燕尾蝶》就像是以搖滾樂和MTV世代美學,加上對日本泡沬經濟文化的反動做為裝飾,泡製出一個青少年的架空幻想世界。

在圓都裡,底層的妓女可以成為時尚搖滾女神,日文、中文、英文可以在多種族間隨性地混雜挪用,鄧麗君可以混搭小林武史,貧窮和黑幫都像是類型電影才會出現的幻想與意淫。圓盜努力圓都追夢,找到自己的名字,其實也像是青少年對成人世界的精神抵抗:「錢那麼多有什麼了不起?錢能買到快樂嗎?」

這或許是岩井俊二電影最美的地方,他恣意地在銀幕上灌注他的熱情,用影像、音樂、形式堆砌著搖搖欲墜的高塔,用本片的全明星陣容,頒演著對一個時代的懷念與反思,那是慾望與幻想隨著金錢滿溢出來的時代,那也是一個還保有無限可能幻覺的時代。

這次的數位版感覺沒什麼修復,有點在大銀幕看電視畫質的感覺。

(觀賞於2021/7/24)

《理髮師的男人》Le mari de la coiffeuse / The Hairdresser's Husband (1990)

有點老氣的「男孩/男人執著一生的春夢」的歐式藝術片,像後期費里尼總是在拍他的性幻想與焦慮。導演 Patrice Leconte 參與編劇的故事應該反應了他自己的童年性幻想,情節簡單到近乎是把春夢進行到底。前段簡短的童年回溯有如《狗臉的歲月》那般兒童電影的興味,費里尼式的肉感女理髮師、死亡的突然降臨,這是性與死亡混雜的標準套路,稍晚一點的《托托小英雄》是更花式的演繹。

中段情節直接跳接到已屆壯年的主角,他像是直接從童年目睹死亡的一幕後直接變老,從此只活在對理髮師的幻想裡。他愛上一位空白到近乎符號的美女理髮師,兩人之間沒什麼欲拒還迎的來回,他們的婚姻像是童話故事,在隱蔽的性幻想中成形。Leconte給了女主角一份哀愁的本質,她也是孤單一人切斷自己和世界的關係,直到她感受到男主角的愛意,像是為了回應男主角對愛情純粹的幻想而生。

兩人婚後,整個世界被排除到理髮廳之外,或說理髮廳就是全世界。片中的小世界並不比喻著更大的世界,童年的性幻想和成年後的現實人生也沒有產生任何衝突,電影更像是建立了一個泡泡,把柔軟的溫暖的純真的情色與愛戀都圍在這個泡泡裡。這幾乎沒發生什麼故事的電影,或許在試著提煉出一種張力:這美好、單調、不現實的幸福泡泡,終將隨著時間而破滅,他們(我們)只是拒絕去看泡泡外的世界。

導演選了喜劇演員 Jean Rochefort 出演男主角,一種成人形像的純真,女演員 Anna Galiena 負責展示神秘哀傷的義大利美女的形像,加上略顯出格的阿拉伯音樂貫穿全場,理髮廳空間成為一個神秘的小星系不斷地運行。費里尼會試著將他的性幻想提升到對政治與性別、人生的嘲諷與自省,但Leconte 只想展現泡沬裏幸福與哀愁相伴相生的美感,一種想再多留一會兒的迷戀。整部片因這細緻的簡省與情感的沉溺,讓這不算合理的故事,最終仍足以成立。

這次重映的版本並沒有修復的很好,畫面總是過亮,但還是有大銀幕的價值。

(觀賞於2021/7/30)

《淘寶少年》Sun Children (2020)

導演馬吉德馬吉葸(Majid Majidi) 是我九零年代伊朗電影記憶中的一員,和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 或是 賈法潘納希 相較,他們各自都以兒童電影揚名,基亞羅斯塔米走向藝術,潘納希走向社會與政治,馬吉迪在當時似乎更專注在兒童與青少年的題材,從《天堂的孩子》(1997)到《天堂摯愛》(2001),都是關於貧苦、勞動、鄉村的兒童或青年,以簡樸影像調度在伊朗電影式的電影迷宮場景,上演著純真的追求愛或幸福的故事。

相隔20年才看到導演的新片,感覺有所變有所不變。《淘寶少年》仍然是關注兒童與青少年的處境,但場景從鄉村搬到都市,童話般的寓言改成盜劫類型的操演,社會寫實的力道似乎更為直接。快速躍動的鏡頭與剪接,多角色刻劃,與挖地道的場面調度與懸念營造,都展現導演技術的成熟與伊朗電影產業的變化。

故事中的遊童學校和真實的社會學校之間的對比並沒有很好的發展,情節刻意包含各式各樣街頭兒童的問題也顯得有些生硬,社會批判停留在相對簡單的層次(貧窮、犯罪、無良的商人、冷漠的社會),也少了點導演舊作寓言般的情感與詩意。

但相隔20年後,再以九零年代伊朗藝術電影的模版來要求或期待馬吉迪的新作,有點不切實際,社會寫實加類型電影也許是一條新的出路,雖然感覺這路線很難在國際市場成為新的特色,但反過來說也許電影停止販賣特定的文化特色也不見得是壞事。

(觀賞於202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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